— 绅士贾 —

【与你相爱在时光之外】Chapter050

  他摇摇晃晃从酒吧走出来的时候,天空晦暗,笼罩于夜空的雾霾连路灯的光都无法透过。

  他身上分文没有,所以才被酒吧老板赶出来。空气污浊,深夜公路上人烟稀少,偶尔飞驰而过的电能车,在靠近他身边时紧急避让,推进器喷出热气灼伤了他的手臂。

  他沿公路漫步,酒气熏天,嘴里嘟嘟囔囔地叫骂。经过立交桥,他靠着柱子坐在地上,空酒瓶子歪倒在身旁。

  一群老鼠受惊,乌泱乌泱跑过他脚边。

  城市里的老鼠很罕见,在各种强力灭鼠设施下几乎销声匿迹。现在这批到处抢食逃窜的,大约是最后的幸存者。

  他明显也吃了一惊,随即苦笑:“跑什么呀,现在我们是同类了...共享桥底和推进器尾气了...哈哈”男人自嘲地笑了起来,“不,你们这些臭东西还是比我过得好啊,至少你们还能成群结队的...”

  他注定不能过上普通人一样的生活。父母给他起名宏,是希望能为他们家搏个宏大的前景。可他的父亲,家里的顶梁柱,却在赌博上耗光了几乎全部的家产。那天之后他们母子便再也没有见过他。母亲肺病加重,还未成年的他偷偷伪造了身份证出去打工,渐渐变成了跟社会上的混子一样的人。

  他的母亲不是没有制止过他,然而她更多的是抱怨,抱怨疾病缠身的自己,抱怨没前途的儿子,抱怨那个抛弃了他们的男人。

  他不喜欢听到母亲的抱怨,于是他更拼命地赚钱,指望母亲身体康复之后也会变得乐观一点。大把的钱如泥牛入海。母亲不知他出了多少医疗费,只听到学校不断打来的家访电话,斥责他在学校的劣迹斑斑。

 

  可是后来他连学都没得上了。不知是谁从他的烟卷里翻出了海洛因粉末,他以吸毒为由被强制退学。天知道他连海洛因长啥样都没见过!

  戒毒所的日子真难熬,他明明没有毒瘾,却每天每天都要被翻来覆去地检查。墙外经常回荡着瘾君子们戒断症状发作时痛苦的哀嚎。他们偶尔也会把怨气发泄在这个新来的少年身上——能长期吸食价格昂贵的毒品的家伙,一般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。

 

  就在他终于求来一份在便利店的工作,有望追赶普通人的生活轨迹时,他的母亲去世了。

  她的葬礼,没有花圈,没有垂泪的亲人。而他甚至买不起墓园里盛放骨灰盒的一个抽屉。

  “已经什么都不剩了。”

  他打小没什么抱负,一直以赚钱为目标生活,却越来越明白他是在填补一个无底洞。现在最后的支柱也没有了,他呆坐在桥下,与老鼠臭虫为伍,甚至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。

  或许明天,或许很久之后,他才能重新恢复生活的能力。而现在只想一醉到底,化学合成的酒精饮料侵蚀着他的胃,没有被酒精浸泡的时候就阵阵抽痛。

  如果今夜阖眼之后,就再也不会醒来,是不是能够轻松一点呢。

 

  立交桥对面出现一个人影。他动了动身子,倚靠着桥柱。那人似乎发现了他,一步一步朝着他走过来。

  “欸?没想到是熟人呢。”污浊的环境里,男人的声音清爽愉悦。

  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面前的男人衣衫整洁,与这脏污世界格格不入。

  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打量自己。

  而他竟然生了一张格外好看的脸,比自己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艳丽。

  这场景让他想起一个都市传说。据说无家可归的人,一心求死的人,会在月圆之夜遇到一位来自冥界的使者,将他们带到一个再也感受不到悲喜的世界。这故事还是小时候听来的,根据使者的长相可以划分为恐怖故事和情色故事等好几种。

  “你是来接我的吗?”他大着舌头问道。

  “哎呀,”男人有点吃惊,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,“这都被你发现了。那就,跟我去一个好地方吧,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了不是吗?”

  他都要以为那个都市传说是真的了,不过只要他稍微清醒一点都能看出这是有目的的胁持绑架。奇怪的是,他并不感到害怕。

  已经好久没人这么彬彬有礼地跟他搭过话了。暗中议论他的同学,看不起人的店长,收了钱却医不好他母亲的医生,等酒醒后就要继续无休止地呆在这里。他甚至不觉得拒绝男人的邀请有什么好处。

  “嗯。”

 

  “嗯,总算完整地做了一次新药的体内追踪实验。”顾无言满意地浏览着屏幕,“不过没想到内脏损伤这么大,这些破烂黑市上也没人要吧。”

  他走到冷冻舱正面,问道:“生命体征怎么样?”

  “实验体T-31,深度睡眠,呼吸微弱。”冷冻仓响起提示音。

  “嗯...”顾无言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,“别浪费,还可以做神经实验呢。”耳内通讯器突然响起整点提示,顾无言赶紧检查了下时间,“哦哦到午饭时间了,今天给亲爱的做什么好呢~”

  某狐狸悠然离去之后,机械臂将剥离的内脏和肌肉组织分拣归类,机能完整地低温保存,破损的加工成营养液用以维持其他实验体的生命活动。

  密闭的实验室内,机器员工们分工明确,有条不紊。

 

  “你说什么?!”徐牧一激动抓住了医护人员的领子。

  旁边人急忙上前劝解。徐牧被拖到墙边吼叫着甩开所有人。

  怎么回事,这他妈的怎么回事!熬夜赶产品企划不过几天,再到医院里来却得到了孙宏母亲去世的消息。跟孙宏私交甚好的他深知这会给孙宏造成多大的打击。

  不,这不是绝路啊。

  徐牧疯了一样联络他,跑去他的落脚处,看到门口的可燃垃圾已经一个星期没处理了。便利店老板很嫌弃地说,那种烟鬼早就被炒了。他曾经像老鼠蟑螂一样四处流窜,惹人厌弃,但徐牧至少感激他也像这些害虫一样非常好找,艰难却顽强地活着。

 

  “阿牧啊,这件东西能替阿姨保管一下吗?”

  徐牧刚端着果盘进了病房,就听见她这么说。躺在床上的女人是孙宏的母亲,常年生病,身体瘦弱,下身浮肿,早就不能自由行走,每天最开心的时候,也就只有徐牧下班来看她的时候给她讲讲工作上的事了。

  “嗯。是什么?”

  徐牧坐到床边。时代发展,现在城市里的医院已经淘汰这种不方便的硬板床了,但阿姨说她睡这种病床睡习惯了,执意不肯转院。徐牧知道她是心疼钱。

  阿姨牵过他的手,将一块方形芯片塞入他手中。

  她小心看了看四周,凑近徐牧耳边:“这是我攒的十万块钱。你拿着,以后要是我不在了,让阿宏用这些钱做点小生意......”

  “阿姨!”十万块钱并不是多大的数目,徐牧所知随便考一个执照加上进货,都不止这个钱。但阿姨没有任何赚钱手段,此刻徐牧只觉得手心的芯片隐隐发烫。

  “嘘——嘘——”女人慌忙用干枯的食指抵在嘴边,“阿姨存这些钱,不敢告诉阿宏。阿姨信你,一病这么多年,阿宏吃了不少苦,有你一直帮着他,阿姨真的谢谢你了......”

  徐牧低着头,抓着被单的手指都白了,“阿姨,你怎么存的这些钱?”

  阿姨似乎笑了,眼角皱纹堆成小山,“我去求主治大夫,给我把所有靶向药啊进口药啊都撤了,你看,省了这么多钱......”

  “什么?私下换药,他们知不知道这要负多大的法律责任!”徐牧气急,怪不得这么多年阿姨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,徐牧甚至打算带阿姨去实验城接受最新出的治疗方法。

  没想到是这样。

  女人看徐牧站起来就要冲出去,急得一把抱住他的腰,惯性差点把她拖下床,“阿牧啊...阿姨求求你了,不要告诉阿宏...阿姨这病是治不好了,早死还能少给那孩子添点麻烦...大夫们一开始也不同意啊,我求了好久才给我换了药...阿姨真的求求你了...”

  虽然想反驳,但徐牧知道她说得其实并不假。

  生活欠他们母子太多,而他们又不是多聪明圆滑的人,甚至连彼此安慰的话都说错了对象。徐牧攥紧了芯片,边缘的晶体管深深嵌进他掌心的肉里。

 

  整点钟响,大雨倾盆。广场上的游客纷纷取出气流伞避雨。上衣口袋里,通讯器亮起蓝光,油光满面的上司出现在屏幕中,敲着桌子叫徐牧赶紧回公司。

  “去你们妈的!老子辞职!”徐牧吼道,熄灭屏幕。

  大雨把他昂贵的西装打湿,发丝粘在脸上,视线里一片模糊。

  哪里都没有,他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。更可怕的是,当徐牧去报人口失踪的时候,被告知数据库里没有这个人的资料。数字化的痕迹被完全抹除,这个活生生的人竟然真的消失得一干二净,如同从未存在过。

  雨水流进嘴里,苦涩滚烫。

  奇怪,徐牧一直以为雨水是腥的,最近硫化物污染严重,雨水带着酸味才是应该的。

  他在广场中央跪下来,抱着头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叫。

  行人纷纷避让。这花花世界瞬息万变,崩溃的人随处可见,人们早就见怪不怪了。

  徐牧从没淋过这么长时间的雨,一直都会有人把他拉起来,粗暴地帮他把湿衣服换下来,嘱咐他淋雨会生病,生病要吃药。他出门出得急,所以那个人总是会在桌洞里备两把伞。

  然而那个替他打伞的人,已经再也不会来了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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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-05-10