飘渺的云层模糊了囫囵的视野，他极目远眺，脚下就是万丈深渊，他所喜欢的丛林，溪流，灌木和治疗泉水，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不过是一团阴影。
“没想到我的地图这么小。”他叹了口气，气息消融在呼啸的风里。
“因为囵囵你就很小嘛~”脚下传来混沌沙哑的声音，听上去却很遥远。
囫囵觉得有点头晕，跺了跺脚：“好了，我看够了。降落吧，我头晕。”
稳稳落在丛林边缘，混沌张开一侧翅膀接触地面，好让背上的囫囵顺利跑下来。“囵囵不是说想飞上天看看吗，怎么这么一会儿就看够了？”
脚爪踩上地面，囫囵顿时觉得心里踏实多了。“果然我们没有翅膀的就是不能在天上多待啊，总是觉得很不安。”
混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，在囫囵身边趴下，平视着他。混沌的鼻孔每每喷出热气，囫囵的毛发就一飘一飘的，混沌很快爱上了这个游戏。
“别冲我吹气，我的毛要给烧着了，你想看我裸着吗！”囫囵抬起后爪踹了混沌鼻孔一下。
“喀喀喀，痒痒，喀喀喀。”混沌轰隆隆笑了一会儿，又挂着一张真挚脸去看囫囵：“囵囵，你什么时候来我的副本玩啊？”
“啊，有空就去。”其实混沌已经邀请了他好多次，只是精英怪那边的地图远环境又险恶，再加上他本身也懒得出远门，就一直敷衍他。
“太好了！”但是每次囫囵那么回答这龙还是很高兴，扑了下翅膀一把抱住他。囫囵整个兽都被黑暗包围的密不透风：“你放手！你想杀了我吗！”
这很不对劲。
囫囵捂着伤口藏在树后。
今天刚开服就有三个勇者不停地刷土球兽副本，他们操作娴熟，装备精良，看上去已经可以去刷中级怪的副本了，却一遍又一遍地将土球兽砍伤，杀死然后周而复始。囫囵甚至来不及在泉水里呆到伤口愈合就又添新伤，直到现在连双眼都被血液糊住。
这个游戏的宗旨是享受战斗的乐趣，每一个级别都有与之相对的怪兽等待着勇者。而他们却拿着好装备，几下就可以砍死土球兽，甚至没有任何技巧可言。这不是战斗，只是单纯的施虐。
突然，树后伸出的长矛贯穿土球兽的腹部，他口中吐出血沫，痛苦地挣扎几下就咽了气。
“恭喜战胜土球兽，五秒后退出副本。”
长矛勇者丢下矛：“不好玩，我要去玩射击游戏了。”另外两个背着大剑和长弓的勇者慢慢走出来，竟就是之前和盾甲勇者一起来的那两人，只是他们身上的装备从新手装换成了中级装备。大剑勇者将大剑解下来磨砺，“随你便，我们两个人也能玩。”剑身一尘不染，看得出他很珍惜这把武器，剑柄上还刻着他的ID：AT4621。
磨了一会儿，他抬头看向弓箭勇者：“我们也差不多得去中级怪的副本了，回城之后你多买点弹药准备着。”
弓箭勇者脸色惨白的摇头：“我不去我不去！那些怪太厉害了，每次都冲我来，就算是虚拟现实也太恐怖了！。”“啧，怂样！”AT4621呸了他一口。
他们的身影消失后，囫囵大口喘息着醒了过来。全身都疼，连移动到治疗泉水都费劲。女性提示音想起，囫囵眼角又瞥到那两人的轮廓。
“不行，得赶紧跑起来。”腿部跟腱撕裂，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奔跑。
那两人飞速靠近，囫囵在原地疼痛的动弹不得。他并不惧怕死亡，那是在日复一日的战斗中早就做好的准备，他只是憎恨无法反抗只能等死的状态。即便他是最低级的新手怪，还没有哪一次不是以攻击的姿态死去。
刺目的闪电划破天际，蓝天被乌云遮蔽，火雨落在勇者身旁，他们顿觉脚心一热，方圆几十米的植物尽数化为灰烬。
“喂...哥，那是什么啊？那，那么大的怪兽？”长弓勇者已经吓得话都说不利索。
AT4621眼中满是惊讶，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，“天，是炽焰灾厄！是最棒的怪兽啊！欸？”他才反应过来他们的处境“这是乱入吗？为什么炽焰灾厄会出现在土球兽的副本里？”
“哥，别想了，快,快跑啊！”喊声在烈焰中拔高，燃烧的火球迅速砸下，防御不高的两人瞬间残血，狼狈的丢盔弃甲向着治疗泉水跑。然而炽焰灾厄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，火焰附带的剧毒不断消耗两人的生命，消耗速度甚至远远大于治疗泉水的治愈速度。
临死之前，AT4621仰头注视那只高高在上的龙，剧毒让他的视力大大下降，但那肆意翱翔的轮廓依然高傲，仅仅是注视就让人血脉喷张。“总有一天...”攥紧手中的大剑，垂死的勇者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渴望。
维护刚开始囫囵就出发了。之前混沌确实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帮助了他，虽然那有违游戏规则。他想是时候去那龙的副本拜访他了，顺便道谢。
很少出门的土球兽紧张地把世界地图熟记在心，尤其是精英怪那边要格外注意的几个脾气暴躁的家伙。一路曲曲折折，囫囵跑了大半天才到达炽焰灾厄副本门口。
原来别人的副本都不像他的副本那么和平。炽焰灾厄副本地图分为两个部分，一半是焦土一半是戈壁，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绿色。土地龟裂，时不时喷出高温蒸汽，囫囵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。
就在他想着怎么呼唤混沌时，黑影呼啸而至，“啊，囵囵你真的来了，我好高兴！”
囫囵抬头看他，骄阳刺得他睁不开眼。“嗯，我来看你了。还有，能不能带我去个稍微舒服点的地方？”
“交给我吧。”混沌翅膀一收，低空掠过干燥大地，两只后爪轻松抓起囫囵。在空中囫囵得以更清楚的扫视这片地图，他发现这里真的大得不可思议，就算他使出全力奔跑也要一整天才能转一遍。焦土和戈壁的交界处是熔岩堆砌的山脉，山脚下有一个深邃黝黑的洞窟，囫囵觉得那应该就是龙巢了。龙巢前本来是治疗泉水的地方，却是一汪炽热的岩浆，囫囵想起之前他说把一个湖烧干了，那看来就是这个了。游戏制作方把湖水换成了岩浆，大概是为了防这龙吧。不过治疗功能应该还在。
神奇的是前方竟然出现了一片绿洲，绿洲中央还有类似人类城堡的建筑，混沌的目的地就是那里。
轻轻将土球兽放下，这龙冲着城堡炫耀似地吼叫：“臭大叔！快看，我朋友来看我了！”
“什么臭大叔啊，你真失礼。”
城堡中真的传来人类的声音。很多玩家不知道的是，这个游戏中所有的怪兽都有自己的语音系统，特定的嘶吼传达了不同的信息，如果玩家多做总结其实是可以听懂怪兽们在说什么的，然而大多数玩家都没这个心思。
在囫囵惊讶的目光注视下，城堡中缓缓走出一个人类。那人穿着合身的马术套装，齐肩金发随意地束起，擅长调情的蓝眼睛友好地望着囫囵。
“你好，我叫爱斯瑞尔。”金发男人优雅地鞠了一躬。
怎么会有人类？囫囵盯着他的脸半天，终于想起曾经在宣传片里看过这个人。
四测时混沌刚登场就有无数勇者尝试击杀，其中只有一个成功了。据记录那是在四测结束前最后一个小时，那位金发勇者孤身一人，身着全套顶级装备，经过一个小时的浴血奋战，终于凭借完美的操作在最后关头险险取胜。游戏制作方为了纪念这位勇者，特地在炽焰灾厄副本里添加了一个完全一样的npc。
“你好，你就是爱斯瑞尔啊。没想到你捏脸技术也不错。”囫囵对这人类的帅脸印象深刻。
这人果然吃这一套，拢了拢金发笑着说道：“没有啦，完全按本人捏的。你眼光真不错。”偏偏混沌不看时机地插了一嘴：“人类不都长得一个样吗？如果这么说的话，我看囵囵是整个世界最可爱的，囵囵眼光又比我好，那就是说我比囵囵还要可爱了？”
“......”一人一兽没有说话。
爱斯瑞尔率先打破尴尬，引着囫囵向城堡走去：“别在这呆着了，你的副本里一定没有这种鬼天气吧。正好我打算给我的城堡扩建一个跑马场，你可以在那里面跑着玩儿。”
恶龙恬不知耻地跟上：“臭大叔！囵囵是来找我玩的！你的巢那么小我一脚就能踩烂！”
爱斯瑞尔修长的眉一皱：“我已经申请设立脉冲屏蔽了，就是为了防你这混蛋！依纳湖那么美都被你毁干净了！”一提到湖的事这龙就没了底气，看来没少受苛责。他厌烦地双爪捂耳：“烦死了烦死了！臭大叔！”
囫囵在混沌的副本玩得很尽兴，虽然这里干燥的气候让他有点不舒服，不过独树一帜的风景确实令他眼前一亮，不管是爱斯瑞尔浓浓欧式庄园风格的城堡，还是宛若地狱的龙窟和焦灼大地。由于囫囵的脚爪不适合在这里的陆地上行走，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乘坐专属恶龙。混沌的鳞片排列整齐，坚硬致密，踩上去脚感很好。
美中不足的是这一块缺陷。囫囵跑来跑去的时候突然一脚踩空，惊讶的发现脚爪陷入了混沌肉里，按理说他的爪子远没有锋利到能割伤龙鳞的程度。仔细看过去，混沌脖颈处竟有一条绽开的伤口，伤口内部肉质粉红，看得出来受伤不久。
“你受伤了？”混沌转头看到他脚指的伤口，漫不经心地回答：“嗯。”
囫囵量了量，伤口很长，大概是利器划伤的吧。“怎么不去泉水里泡一下呢？”
每个副本里的boss在玩家离开后会立即复活，伤口70%愈合，剩下的伤在治疗泉水里可以治愈。囫囵想混沌肯定知道这条规则。
“我才不去，像勇者那种弱小的生物才去泡泉水。”确实，在副本开启状态下，治疗泉水是用来给勇者回血的。这孩子气的龙抖了抖翅膀，非常招摇地向囫囵展示他的伤口：“别人说有伤疤的雄性才帅气呢！喀喀！这还是我从公测以来第一次受伤，不过伤了我的勇者已经被我撕成碎片了！渣渣！”
囫囵觉得好笑，故作嫌弃地捅了捅他的伤口：“你这算什么伤呀。切口整齐，断面细且深，一看就是很锋利的剑划伤吧，我跟你说，这种伤最好愈合了。难愈合的是那种低级剑，不够锋利，砍在身上伤口会破破烂烂的，就算长好了也很容易撕裂。”
囫囵靠着龙蹲坐下来，自顾自的给他科普：“还有大锤，挨一下骨头会断好几根，有的时候直接把我的身体从内而外捅穿了；远程武器虽然伤害低一点，不过也不好受，我最讨厌散弹了，弹药钻入身体之后才爆炸，我甚至能看见肚子上开了个窟窿还冒烟呢，真是够呛...”
“别说了...”细若蚊蚋的声音并没有引起囫囵的注意：“对了对了，最近出了种新的武器，长矛形状的，你知道不？那个尖端有倒刺的，有次勇者捅进我肚子把我小肠都拉出来了，可是我生命力超顽强的，又战斗了十几分钟才死呢...当时真想快点死啊...”
“别说了！”囫囵忽然眼前一黑，感到两条有力的胳臂将他紧紧抱住，巨大翅膀把他整个兽包围了起来。混沌的眼眶磨蹭着他的身体，热浪让他身体暖烘烘的，跟那种失血过多的冰凉截然不同呢。
有一瞬间，囫囵想呆在这翅膀的围墙中永远不出去。
“对啊...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呢...”囫囵自嘲地笑了起来：“只会让你可怜我罢了。”
“下次...”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，那龙话中的认真让囫囵内心一阵骚动。
“下次，我绝不让任何人类如此伤害你。”
